许卿卿不语。世人皆以为她是在装聋作哑,谁又知道她满心苦衷,巴不得能尽早如常人一般开口说话?徐抒怀啧啧道了声“可惜”:“不能亲手割了你的舌头,真是人生憾事一桩……”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,似乎是在说笑,又似乎不是。阴柔的目光落在许卿卿脸上,仿佛已在思忖她没了舌头会是何种模样。许卿卿的面色依旧如常,梓露却是悚然一惊:“徐公子,这话可不能乱说……”话音未落,太监已尖声呵斥起来:“哪里来的丫鬟,在公子面前也敢如此多嘴?”宫女不失时机地冷哼一声:“仗着自己是未来泓亲王妃的奴婢,自然眼高于顶,什么人都敢顶撞。”一唱一和,倒是热闹得很。“公子,这样嚣张的丫鬟,岂能不惩治一番?”“就是,若不好生掌嘴,今后恐怕要反了天了……”有损清誉梓露心中窝火,她不过是替主子求了句情,何至于要被掌嘴?再说了,这徐公子也不是什么嫔妃主子,只不过是个暂居在宫中的,哪来这么大架子?正气不过要开口反驳,许卿卿忽然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。那清冽的眼神无比平静,四目相对,梓露很快从恼火中回过了神。自己方才那无心的一句,固然算不上顶撞,可若此时怒不可遏地顶嘴,免不了要落入这二人的圈套,坐实以下犯上的罪名……梓露咬紧了牙,没再说话。她沉默不语,那宫女和太监却不停煽风点火,听起来甚是刻意。气氛平添了一丝尴尬,就在这当口,徐抒怀忽然以帕掩面,咳嗽起来。他原本就矮了林泓逸整整一个头,这番模样更是娇弱得很,如风中的蒲柳一般。“公子,公子……”宫女连忙上前,替他拍起了后背。太监亦是讪讪止住了嘴里的聒噪,手足无措道:“要不要……要不要去请太医?”“啰嗦什么,还不快去!”林泓逸冷声催促。太监被他怒目的模样吓了一大跳,赶紧一路小跑,朝太医院去了。丫鬟扶徐抒怀躺到了榻上,将一碗药汁送到他嘴边。徐抒怀边喝边咳,洒的倒比喝的还要多,好不容易才咽下药汁止住了咳嗽,抬起头时,面色已苍白了不止一分。“公子,您可好些了?”宫女紧张兮兮地问。徐抒怀微微点头。许卿卿瞧他这脸色着实不像是装出来的,如此羸弱不堪,难怪会惹得林泓逸这般牵挂……林泓逸虽面露忧色,却无任何逾矩之举,也不知是为了避嫌,还是原本就对徐抒怀没有任何非分之想。小太监很快叫来了太医,太医一番诊治,面有难色:“启禀殿下,徐公子这咳疾,恐怕……恐怕……”“恐怕什么?”林泓逸最不喜旁人吞吞吐吐。“恐怕无药可根治。”太医硬起头皮,如实说道。无药可根治?林泓逸的脸色森然至极。他之所以答应娶许苧玉这个前朝公主为妻,就是为了换取父皇的恩准,让徐抒怀能安心留在宫中养病。宫中太医无数,医术出神入化,想必总有人能治好这咳疾,可哪晓得……“恕微臣多嘴,”太医拱了拱手,“徐公子这咳疾是心气郁结而起,常言道心病还需心药医,若能化解公子心中的郁气,此病或许能不治而愈。”“何来的心病,何来的郁气?不过是天太冷,旧疾复发了而已,”徐抒怀擦了擦唇角的药渍,说道,“真是失态了,坏了殿下和许姑娘的雅兴。”“公子,您的病分明就是这女人害的,何必对她这般客气!”那宫女愤然反驳。徐抒怀似乎不悦她多嘴:“碧芽,退下。”那唤作碧芽的宫女闻言面有不忿,却还是咬唇退下了。这人的病,是因自己而起?许卿卿总算明白了几分,看来林泓逸带她入宫,是为了让她与徐抒怀这苦主当面对质。她猜得没错,林泓逸的确有此打算。见徐抒怀病得如此严重,他却另有决断:“许苧玉,本王命你留在宫中伺候抒怀服药,直到他好转为止。”徐抒怀心气郁结的缘由,他再清楚不过。一切皆因许苧玉而起,让她侍疾不过最轻的惩罚,若能让抒怀一解心中怨气,即便亲手杀了这蛇蝎毒妇他也在所不惜!“姑娘与徐公子非亲非故,怎能留下侍疾?此事传出去不仅有损姑娘的清誉,且还有损殿下的声誉,望殿下三思!”梓露闻言急了。“你说什么,清誉?”徐抒怀仿佛听见了这世上最大的笑话。这笑意阴戾得很,梓露悚然一惊,不觉后背发凉——天地良心,自己怎么一不留神提起了这一茬?“连后宫的妃嫔都从不担心会被我毁了清誉,你的主子又何必庸人自扰?”徐抒怀问得嘲讽。也不知是在嘲讽梓露,还是在嘲讽他自己。他是个阉人,无法行男女之事,否则何以得皇帝的恩准,住进这清音宫里?男女授受不亲,这是祖宗立下的规矩,身为男子是不得在后宫久留的,哪怕林泓逸这个亲王也是如此。梓露这话无异于捅了马蜂窝,林泓逸面色骤变,厉声道:“拖出去,杖责五十!”整整五十杖,哪是寻常女子受得住的?梓露两腿一软,抖若筛糠:“殿下,奴婢知错了,奴婢……奴婢不是有意的……”见桌案上摆着笔墨纸砚,许卿卿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,便提便写:“殿下带我入宫,就只是为了为难我身边这小丫鬟不成?”她写得一手好字,只是先前从不曾在林泓逸面前执过笔,那些用指尖蘸着茶水写出的字,又如何瞧得出风骨?看着那清秀的字迹,徐抒怀面上有浓浓狐疑闪过。不过他很快就若无其事地遮掩了过去,没叫任何人察觉…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林泓逸自然是不来是为难一个小丫鬟的。他带许卿卿入宫,是为了好生羞辱这女人,为此甚至没有带她先行拜见父皇和母后。若拜见了,自然不可能顺顺当当来到这清音宫。当年,若非这女人心狠手辣令徐抒怀变成了阉人,徐抒怀也不会一病不起。事到如今,谁又还记得徐抒怀曾是骊国最年轻的状元,学富五车、足智多谋,实乃盖世之才……好端端的一个人,却落得这废人一般的下场。这一切,皆是因许苧玉而起!而这还不是她犯下的最令人愤慨的一桩过错,她千不该万不该,不该在曜王奉命剿灭夷敌时,说服骊帝将她的表兄袁华也派去了戎疆。那袁华虽贵为将军,却只知纸上谈兵,偏又掌管着军中大权,目中无人、妄自尊大,仅因嫉贤妒能,便故意把林泓逸的六个兄弟手足全都安排进了先锋营……六场恶战,无不惨败。林泓逸的五个亲兄弟皆因此战死沙场,只有大哥林修渊因被抓做战俘而活了下来,在战俘营中受尽凌辱,被救出时已是不成人形……那时骊国兵马溃不成军,眼看要被夷族大获全胜,是林泓逸率领一队精锐不顾性命地冲入敌营,取下敌军头领的首级,这才险险扳回了一筹。他自己却为此落得身负重伤的下场,险些血溅沙场,马革裹尸。往事一件件,一桩桩……恨意如淬入剑中的毒汁,早已深入林泓逸的肺腑。他恨不得将这女人杀之而后快,却也知若杀了她,好不容易才平定的疆土定会再起纷争。虽已改朝换代,但各地还有不少前朝兵马蠢蠢欲动,想要夺回已被攻占的皇城。留存前朝公主的性命,以彰显施行仁政之心,顺理成章将各地的叛军招安,这不失为一条良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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