细细的凉风从山野间吹来,混合着草叶和泥土的气息,还有不知名的花香。他追逐着凉意,不自觉地走远了。蛙声和蝉声渐渐消失,他仿佛听到有人在黑夜中吹笛。
像笛,好像又不是笛,调子更细一些。曲声悠扬婉转,他总感觉十分熟悉,仿佛在哪里听过。他情不自禁朝着笛声寻去。前几天下过雨,地面还有些潮湿,鞋子踩进了小水洼,沾了少许泥浆。他走出了军营,走到了一片低矮的小山坡。这山坡特别的奇怪,整片都是平的,生着野草,唯独中间有一块巨石,孤零零的,石头旁边生长着一株巨大的合欢树。
是合欢树。
那月色特别的明亮。或许是因为平地开阔,他看到了月亮。合欢树的影子,婆娑映在石上,像一片片的羽毛。花冠像细细的绒毛,远看像雾,像烟霞。月色下,几乎能看到娇艳的粉红。不知道是自己眼睛的错觉,还是真的月光就有那么亮。他一直很喜欢合欢花。小的时候王府里,就种着一株合欢树。长得非常高非常大,一到夏天就开花。他记忆里,母亲时常在开花的季节,站在那棵花树下凝望。幼年的他心中很不解,问母亲,为什么喜欢这花,母亲告诉他说,那是他父亲生前种的。
从那以后,他也爱上了那株合欢树,爱上了粉色的合欢花。
他朝着那合欢树下走去,那乐声越来越近,他终于到达了。他伸手去抚那树干,手刚一触碰到,花瓣便纷纷摇落,随了一身。他正仰着头去观花,却发现那乐声忽然停了。
巨石背后,有个瘦弱单薄的人影。
云郁瞧见了她的影子。
真是奇怪。
他并没有看到对方的脸,也没看到对方的身形。只是一个影子,只是一眼,他就认出她来了。
心中好像有海潮澎湃,倏地一下冲上来,然而又缓缓地褪去。他并未作声,只是扶着那合欢树的树干,静静地望那落花,装作无知无觉。好像并不曾听到那乐声,也不曾看到那影子。
阿福隐身坐在巨石后,手执着那片薄薄的树叶,放在唇边,停止了吹奏。
他不曾想在这里遇见她,而她也不曾想。
他认出了她,她也瞬间认出了他。
他走路的步调,呼吸的节奏,他衣上携带的熟悉的香味。她刹时间一动不敢动,连呼吸都屏住了。
她不敢出声,像猫一样,悄悄的蹲着,她等着他离开。
他却并未离开。
风轻柔地吹过来,四野安静的她差点以为自己是在梦里了。恍惚中却
听到他低柔的声音:“为什么不吹了?”
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好听,像清风拂过柳树梢,让人浑身软绵绵,懒洋洋,好像被摘去了骨头。她曾经只要听到他声音,就会心跳加速。
而今她仍然心跳加速,却不敢再看他一眼,也不敢再应一声。
她假装不存在。
第90章为什么
云郁见她不答,犹豫片刻,慢慢挪动脚步,朝那个影子走去。
明明说好的不见面,为何又要见面呢?或许是因此刻离的太近,近到彼此的呼吸都闻的见,近到他已经无法再躲避。
终究还是要相对。
她像一只小兽,安静地蜷缩在那,蛰伏在他的脚前。
云郁站在那,只能看见她垂着的头颅,和漆黑的后脑勺。她头埋的很低,他看不到她的脸,也看不到她的表情,只模糊看到她手中拿着一枚树叶。
他一时愣愣的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他本是巧言令色的人,怎么会竟如此茫然失措,难堪失语了呢?他正踟蹰着,她忽然从黑暗中扬起了头颅,勇敢地直视他。
月光洒落在她眼睛里,仿佛洒落在一泓幽深的清泉上。她不知道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,才决定直视他。她面上没带表情,然而目光直直的。散碎的银光,搅进漆黑一片的瞳仁,如星子般闪烁发亮。那眼神有坚定,有倔强,有不甘,甚至带着恨意,虎视眈眈的。像一只被人咬痛了,心有不服,想寻机咬回来的小野兽。
就在他以为她要恨恨地咬他一口的时候,却只见她双眸的水意越来越深,恨意越来越浓,然而都只化作晶莹的泪光。她像个小孩子似的,紧紧抿着嘴,不让自己眼泪掉下来,然而眼眶已经红了,鼻子发酸。
他的心有些惆怅,仿佛处在一片迷雾中,整个人都很茫然。他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,却又不知道怎么做才算对。他心中充满了愧疚,又无可奈何。
他语气低落,难过道:“露重更深,为何一个人,独自在荒郊野外呢。”
为何呢?
她只知道这几日,夜夜不寐。她不知道该去哪,不知道该做什么。后来她发现这株合欢树,她感觉这个地方特别安静,特别美。于是她夜夜都来此地,从黄昏坐到更深。看花,看树,吹曲子,排遣寂寞。独自坐着发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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