亓御皂靴踩在几片枯叶,一声枯响。送走谢陵与尹沉水,告别宇文岸后他便带着宇文岁见了杜秋鹜。被关在耳房的杜秋鹜脸色如灶坑锅底,黑沉阴郁。尤其是见了关押他的亓御后,便更加浓墨不散。“襄成王已经让巴州折冲府投诚了,杜世子呢?”亓御说着话,剑却是架在了梁公颈上。梁公身子抖如筛糠,双手合十拜佛似的求饶。杜秋鹜阖眼不答话,梁公觉着命悬一线,便也要投效亓御。青锋晃动,杜秋鹜被剑光刺的睁不开眼。待再次睁眼,要投诚的梁公已然被亓御划开了颈项,鲜血凝成一条血蛇蜿蜒曲折流向他。“你?!”杜秋鹜既惊又恐的望着亓御,梁公可是要投靠他的人,他竟直接杀了。“这样的墙头草,本将从来不缺,一州刺史擅自动摇山北道忠心,更是勾结襄成王府妄图浑水摸鱼牟取暴利,罪该凌迟处死。”说着亓御背手叫来高胜寒,道:“剐成肉片,平均分给其他十四州府,若再有梁公类者,杀无赦!”“杜世子以为本将是什么人?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,本将无暇陪你等周旋。”亓御一剑划开杜秋鹜身上的麻绳,继续道:“本将敢放一个阿史那都蓝,也敢放一个襄成王世子,杜秋鹜回去告诉杜刻铭,襄成王府不服,日后本将亲领神机营一会!”“高胜寒,东西给杜世子!”闻言,高胜寒奉命奉上一叠军报。杜秋鹜狐疑打开纸张。惊悚道:“突厥大王子统领东突厥与鲜卑慕容部勾结了!”他惊恐之余又问了句:“北突厥呢?!”阿史那都蓝对谢陵的情意毕竟只是见不得光的儿女情长,北突厥进犯也只是时间的问题。漠北防线一旦突破,直取中原必经山北道。襄成王府便是突厥最大的阻碍。“要山北道十五州,还是要一个大晋,杜世子跟襄成王好好思量。”亓御避开杜秋鹜的问题。杜秋鹜却是急切,事关重大,亓御能如此拿捏轻重缓急,他却不能。他道:“争夺地盘牟取暴利,终归是内斗,我襄成王府虽穷苦,却从未想过让非我族类侵犯寸步国土。”世家门阀势力做大,襄成王府虽是藩王,论财势既不如范阳卢氏,更不如太原王氏,清河崔氏就更别提了。三藩中最穷的无疑也是襄成王府了,至于兵马虽最强盛,但正真打起仗来比最安逸高明王府还要顾头顾尾,没钱粮四肢都不敢伸展。“你若能领兵助北军,钱粮本将可以解决。”高明王府远离战场,富裕过盛,至于荆南王府八成是落在他那雁过拔毛兽走留皮的老子手里了,想掰扯点什么,还有待考量。“少将军此话当真?”“当真!”苏见机拎着药箱穿过乐牌楼层,走到了最里间的一间房。消失许久的叶唤真居然在为人把脉,接过药箱的叶唤真拿出一只瓷瓶,倒出一颗药丸给眼前白袍男子。“王爷,寒门子弟真的会有大放光彩那日吗?”叶唤真递出一杯清水给白袍男子,他眼中难得的端正柔和:“阿萧你有大才,不应当被章台楼困住。”名为阿萧的男子低着头,清泪数行灼热面容。十年寒窗为何?不过是改变命运,效力家国,如今因姿清容华困在一幢青楼,何其不幸! 各有所谋三个月转瞬即逝,傅长画接手了博山香院事务。傅老太爷本就与崔故有谋在先,叶唤真自觉远离傅长画,傅老太爷自然默许傅长画回傅家本。长家两个孙子才智尚可,气性不足,博山香院人多势杂,没点血性铁骨还真压制不住各势力打博山香院的主意。一众书生也许很轻易拿捏住,但当这些人拧成一股势力,他们不仅能左右草野舆论风向,更重要的是他们其中精锐将是国之脊柱。书生手无缚鸡之力,保住这些人需要的不是笔墨诗书,而是刀戟剑刃。亓御翻墙掠影穿过傅府长廊,寻到傅长画。阔别多日的傅长画没了从前的故作深冷,换上了傅家人独有的儒雅面具。“你来作甚?”傅长画仍未寻到叶唤真,难免记恨亓御。“傅老太爷与崔老先生所谋之事,你可知道?”亓御长身玉立。傅长画漠不关心:“那便恭喜你了!”“我帮你找回叶至,你帮我毁了博山香院和金风庐。”亓御开门见山。傅长画缓慢的转着头颅,眯着眼望着亓御,他一字一句道:“你想做什么?”“傅老太爷与崔老先生自以为给大晋选择了一个合格的主人,我却觉得他们所设想的大晋仍旧无法阻止更多人为之丧命,也无法让更多人为之一振。”选拔人才的渠道被几个世家把控,军队被一代军侯把持,帝王究竟是这个国家的君主,还是世家军阀的傀儡?答案不言而喻,亓御不打算掌握什么帝王权术,玩弄人心真情始终是无能之辈。既然他们想换个傀儡,不如全盘打乱,重新布局。“攘外必先安内,这内你能安的了吗?”亓御所谋太大,由上自下的动荡,稍不留神就是前功尽弃万丈深渊。“为他人而左右,恕我不能。”傅长画长呵一声,他当初不惧酷刑严惩,离开傅家最后不也一样老老实实回来了吗。置身事外的老一辈们不动声色把控了一切,身在庙堂之人还在做着权臣黄粱美梦。谁的段数更高一筹?不言而喻。至此,亓御能够明白一件事,他前世能轻易匡扶少帝,是有人想要他站在权利巅峰,受权势呼唤取而代少帝,难怪少帝能与文臣联合毒杀他,这是狗急跳墙,而从未有问鼎之心的他是蒙头不知。亓御苦笑,这几个老头子云里雾里的是要搞死他吗?他老子居然能够视若无睹?!与此同时,被伍子逢护送下江南的亓冶见到了亓仪。书信一封寄尊父,望父可知儿郎意。不愿乱世为傀儡,执掌九州国统齐。亓仪粗砺两指夹住薄纸,好一句执掌九州国统齐,曾几何时他眼见着自己跟随的第一任主帅长昭公主血浇战火,也只不过换来区区数年安稳。他也曾起誓天地要守护谢氏王朝,守护那段十载之差的忘年之契。然,数十年的战火纷飞,虚历三朝,先先帝使女代为亲征,先帝在位期间不仅无所作为更添腥风血雨,当今圣上受先帝影响,胸怀的不是天下,始终是一个小家。至于亓御所言扶持的锦王,他至始至终都未放在心上,再多的豪言壮志也抵不过残酷现世。他曾在内心坚守护佑,曾起誓于长昭墓之诤言,如今已风化成沙。年年今日,岁岁今朝,长了年岁便再也不是当初的自己。变化无常,于这世间最寻常。然,他也想知晓敢书执掌九州国统齐的儿子,能乘风破浪行疆几万?子向宏图父当允,沉戟新华穿青云。老臣之心未沉藏,不求国祚,但求国无困。博山香院里一身青衫的谢陵手执书卷,容色温和的与一书生叙话。“谢兄今日所言门第之见令在下很是动容,不知可否稍作逗留再言些许?”书生乃是博山香院佼佼者之首顾琛。谢陵温暾笑笑,言辞浅淡:“顾同窗乃是天资佼者,悲叹门第悬殊而造成的情殇之余,可曾感叹自己之哀?博山香院一句以身奉君国,便将众多才华横溢、满腔抱负的大好青年拘在一间书院,在下觉得悲哀。”顾琛无言暗伤,此生若是能三元连中,以状元之名堂堂正正立世,他何必来走博山香院的举荐之路。数年来科考出身的十个有十个是裙带关系,朝堂动辄党派之争,天下的学子又何尝不是分门别类?博山香院与金风庐虽不挂世家之姓,但顾琛等人也不是傻子,他们跟谁姓,入朝后站谁的队,早在他们自视为青山子那一刻起,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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